死去活来(2)

3、地窖秘密

吴大昌背着丁小娟就往村外跑,他可不想让人发现他俩的事。这事要是传到贾主任耳朵里,那还有好下场吗?即使贾主任拿他没办法,丁小娟还不得让贾主任给打死啊?

哪料,吴大昌和吉祥俩人跑的竟是一条路线。因为把烟房点着了,吉祥不敢回家,只好往村外跑。

因为天黑,吉祥又心慌意乱,一不小心把脚崴了,速度就慢了下来。吴大昌虽然背着丁小娟,可她人长得瘦小,吴大昌又特别有力气,所以很快就要追上吉祥和大黄了。

吉祥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以为吴大昌是追他来了,慌不择路,就踏上了村边大河的冰面。

河里的冰并不厚,吉祥一上去,冰面就裂了几道,吉祥跑了没几步,冰面就碎了,他想转身往回跑,却来不及了,一下就掉进了河里,急得大黄在旁边一个劲地“汪汪”直叫。

吉祥是会水的,可河水又冷又深,他掉下去时冷不防呛了好几口水,再加上他穿着棉袄棉裤,棉衣吸了水,他感觉浑身有劲使不出来,直往河底沉。

吴大昌背着丁小娟是想逃命的,没想到却把吉祥追下了河。人命关天,不能见死不救,吴大昌放下背上的丁小娟,甩掉上身的棉袄,就跳下了河。

吴大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丁小娟的帮助下,把吉祥从河里救了上来。这会儿,吴大昌和吉祥早冻得上牙打下牙,一个劲地直打哆嗦。

吴大昌看了看方向,背着吉祥钻进了不远处山窝里的一个白菜窖子。这个窖子是空的,别说秋天的白菜,现在连个白菜帮子都没有了,正好坐得下两个人。这里以前是吴大昌和丁小娟见面的地方,后来因为这儿空间小,又在河边,不安全,俩人就换到了烟房。

现在这窖子正好派上了用场。吴大昌把自己和吉祥身上的棉衣脱下来,拧干了水,然后拍了拍大黄的头,往回指了指,意思是让它回去给老夏和杏花报信。还别说,这大黄真通人性,它看了自己的小主人吉祥一眼,啥都明白了,调头就朝村里跑。

这会儿,全村人都在烟房那儿救火呢,因为发现不及时,整座烟房都烧着了。大黄很快在忙着救火的人堆里找到了老夏,咬着他的裤腿角儿,直把他带到了河边的地窖那儿。丁小娟呢?早在老夏来之前走掉了。

老夏一看当时的情况,心里就明白了个八九分,赶紧在地窖上面盖了厚厚一层玉米秸秆,然后回家抱来几床棉被,把俩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杏花也得到了消息,开始一壶一壶地往地窖里送滚开的热水,让吴大昌和吉祥趁热一碗接一碗地喝。老夏则用热毛巾在俩人身上一个劲地擦。这办法是老夏的爹教他的,以前有人冬天掉进河里,就是用这法子救过来的,要不然,非冻掉身上的零件不可。

吉祥恢复了知觉,又想起了烧着的烟房,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吴大昌问:“你点的火?”吉祥被吓坏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吴大昌摸一把吉祥的头:“你小子,有点胆量,敢对队长下黑手。不过,这黑锅我得替你背下来,要不,你小子这辈子别想在村里抬起头了。”

吉祥止住哭,抬头看了吴大昌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吴大昌继续说道:“这样吧,这火是因我而起,就说是我抽烟时,不小心掉了火星子引着的。小子,遇上我这样的好队长,你就偷着乐吧!”

老夏把这话听得真真的,赶紧握住吴大昌的手说:“队长,不,大昌兄弟!这辈子,我老夏做牛做马也得报答你。”

吴大昌笑了笑说:“不用你做牛做马,你只需要帮我做一件事就行了。”

“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老夏能做到的,绝不皱眉头。”

吴大昌告诉老夏,现在烟房烧了,这责任大了,他吴大昌作为队长,必须揽到自己身上。只是现在,他必须得死了才行,要不然,他这个队长也赔不起这烟房。刚才他已经想好了,他想上吊死,老夏的任务就是帮他去死。

老夏一听就跳了起来,头一下撞到了地窖顶:“什么?让我帮你去死?你这不是开玩笑吗?烟房烧了,是俺家吉祥点的,这责任我老夏背着就是,砸锅卖铁我来还,咋能让你队长说死就死呢?再说,你才多大年纪啊,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莫不是跳到河里救吉祥,给冻糊涂了,说胡话?”说着,他就要伸手去摸吴大昌的额头。

吴大昌把老夏的手推开,说:“我没糊涂。相反,我现在是最清醒的时候。”吴大昌说,他的“死”是假死,大好的日子,他还没享受够呢。他对老夏坦白了跟丁小娟的事儿,纸包不住火,他俩的关系总有一天会让人知道。以前他还下不了这个决心,现在烟房烧了,或许是天意,让他下定了决心,要带着丁小娟远走他乡。但他不能明目张胆地走,他想借着烟房被烧的机会,演一出因为自责“上吊自杀”的戏,让大家以为他死了。反正自己是孤儿,只要瞒过村里人,这事就妥了。所以,老夏必须得帮他。他不想让别人在背后说他作为队长,娶了个结过婚的女人,那还不得让唾沫星子把他淹死?再说,那样对丁小娟也不公平,他要给丁小娟一个全新的生活。

老夏听完,声音都变了调:“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她可是贾主任的老婆。这样你也敢?”

“所以你还得帮我一个忙,等我假死了,你还得想想办法,帮她把婚离了。这样,我们才能走得心安理得。”吴大昌说着,把老夏的手握住了。

“容我想想。”老夏虽然没甩开吴大昌的手,但是整张脸都黑了。思前想后,他决定成全吴大昌,其实也是成全他自己和儿子吉祥。要不然,一个烟房真的能把他家压趴下,他就是卖了房子,砸锅卖铁,也赔不起啊。

4、队长“死”了

这事夜长梦多,必须马上就办。所以吴大昌当晚就上吊“死”了,是老夏第一个发现的。当村里人赶过去时,吴大昌已经平躺在一张破席上了,全身上下盖着一块破白布。老夏说,吴大昌是在墙上那个拴牛的牛鼻石上吊死的,自己发现后把他放下来时,人早没气了。估摸着,是这小子昨晚在烟房里抽烟,不小心引发了大火,把烟房烧了,他自感担不起责,上吊死了。“唉!真可惜。这么好的一个人,就这么走了。”老夏说着,抹了把眼泪。

白天还活蹦乱跳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村里人也跟着老夏落了泪。有人想揭开吴大昌脸上的白布,看队长最后一眼,让老夏给挡住了:“人是上吊死的,死相难看,别吓着你。再说,人都死了,咱就别打扰他了,让死者安息吧。”

村里人给队长吴大昌开追悼会,按照风俗,主家得拿东西招待前来吊丧的人。可是吴大昌哪有什么亲人?老夏只好出面揽下了这事。

老夏说,怎么说吴大昌都是队长,虽然有错在先,不小心把烟房点着烧了,可那是无意之失,他干队长这几年,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自己必须有所表示,所以他把自家的大黄杀了,熬了一大锅狗肉汤,感谢全村人来送别他们的好队长。

村里人不知道老夏啥时候把大黄给杀了,只觉得那锅狗肉喷香。大河村多少日子见不到荤腥了,现在老夏在队长吴大昌的葬礼上,居然杀了家里的大黄招待大家,这大黄虽然只是一条狗,可是就是这条狗,救过他儿子吉祥的命啊!老夏对全村人的这份情意没得说了,大家都感动得哭了。

老夏说把大黄的狗皮直接埋了,算是表达对大黄的愧疚之情,所以村里人谁也没见到大黄最后一面。老夏说:“杀大黄,我心里也有愧啊。罪人我一个人做,就不让大伙跟着难过了。”

有人质疑道:“老夏,队长不是说大黄已经疯了吗?你让我们吃疯狗肉、喝疯狗汤,安的什么心?”但这个时候,大家已经把那锅狗肉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不剩一点了。估计就是再有一锅这样的疯狗肉,也会被一抢而空。

老夏没空搭理这些人,他一个人把吴大昌送去了火葬场。等老夏从火葬场回村时,抱回了一个骨灰盒。因为吴大昌还没成家,家里又没有其他的亲人,村里人就把他葬在了村外西山上的乱坟岗。

不用说,吴大昌的“死”,自然都是他跟老夏一手导演的。当时,在葬礼上,为了不让乡亲们发现,老夏寸步不离地守在吴大昌身边,不让任何人揭起白布看,还让大家吃狗肉,就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当然,老夏在去火葬场的路上,把吴大昌拉到半路,就让他走了。至于骨灰盒,里面自然是空的。

其实,吴大昌并没走远,他躲到了山上。他在等丁小娟,等老夏帮丁小娟跟贾主任离了婚,就带着她远走高飞。

吴大昌“死”后第二天,老夏就找到丁小娟,告诉了她事情真相,然后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主动提出跟贾主任离婚,如果贾主任不答应,她就去县里告状、去找县长,让大家看看她身上的伤疤。迫于压力,贾主任只好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丁小娟终于解放了。

从那以后,贾主任酗酒更厉害了,没钱喝酒,就去借,欠了很多钱。又过了没多久,贾主任在一次醉酒后,错进了寡妇门,被寡妇的几个小叔子当场堵在屋里,打了个半死。这件事闹出去,他被革了职。原本风风光光的供销社主任,一夜间成了平头百姓,再也没了以前的威风。再后来,贾主任得了场流感,没钱治,发了几天烧,最后竟然一命归西了。

再说吴大昌,等到丁小娟成了自由人,就领着她进了城。从此,他俩起早摸黑,从捡垃圾做起,也掏过厕所、运过煤球,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

后来等有了一点积蓄,他俩就正式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生活这才慢慢走上了正道。天天跟垃圾打交道,他俩一天到晚灰头土脸的,没个人样,可是能够在一起生活,他俩都感觉无比快乐。

吴大昌跟老夏一直有联系,他靠从老夏那儿打听一点村里的情况。吴大昌走后,农村的日子也慢慢好过了,地里产的、树上长的,都能换钱。有几次,老夏劝吴大昌回村,吴大昌说:“我能回去吗?回去后怎么面对父老乡亲?我一个‘死了的人,怎么有脸见他们?难道要告诉大伙儿,我为了贾主任的老婆骗了他们?”听吴大昌这么说,老夏没再坚持。

家里有了钱,老夏把吉祥重新送进了学校,读初一,这一年,吉祥十七岁,在班上跟教他们的那些老师一个块头。一开始同学们都嘲笑他,后来见他读书用功,考试成绩每次都是全班第一,就没人再嘲笑他了。中学毕业后,吉祥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机关工作。

吉祥工作努力,几年后,在单位成了副局长。老夏感觉挺有面子,有次跟吴大昌和丁小娟说起吉祥,他俩也为他们父子感到高兴。

这天,吴大昌接到老夏的电话,老夏说要和杏花进城去看看他俩。这么多年了,他们双方有事都是电话联系,还从来没见过面,现在见见也好。丁小娟很激动,跟吴大昌说:“老夏是咱的大恩人呢,他来做客,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不能让他说咱在城里混得不好。”吴大昌掩不住高兴地说:“那肯定。我和老夏,可是真正的’生死之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