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养牛

那是1982年的春天,国机集团下属中国农业机械化科学研究院北京农机试验站里突然来了一对外国夫妇,大鼻子,蓝眼睛。人们悄悄议论着:“听说他俩是美国人?”“他们居然会说中国话……”

是的,这两个美国人会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因为他们已经在中国整整待了三十多年……

来到延安

养牛,这不是什么稀罕事;一个外国人到中国养牛,这就有点稀罕了;一个外国人卖掉美国家里的牛来到中国,从1946年开始,整整养了五十多年牛,这就很稀罕了。

这个养牛的人叫阳早,原名欧文·恩格斯特,1918年出生在美国纽约一个农民家庭,全家一直靠养牛为生,他在美国康奈尔大学学的就是农牧专业。阳早从小爱思考,向往进步,着名记者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深深吸引了他,他很想到中国看看。靠着朋友的帮助,阳早加入了联合国救济总署,以“救济总署奶牛专家”的身份,到中国来做救济工作。

阳早是1946年5月到上海的,然后又到了北平,当时军调处执行部中共代表团正同国民党谈判,他们热情接待了阳早,准备护送他到解放区。有工作人员建议阳早起个中国名字,说上海《大公报》有个进步记者“羊枣”,被国民党特务杀害了,用他的名字,可以表达一种继承遗志的意思。阳早连声说好,从此改名“阳早”。在北平住了段日子后,1946年10月的一天,阳早坐上中共代表团安排的飞机,飞往了延安。

阳早来到延安,眼前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八路军指战员穿的军装是粗布做的,有的还打着补丁,官兵一团和气,军民亲如家人,虽然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车水马龙,但一切都令人心驰神往。

延安郊区有一个光华农场,农场不大,却养着几十头奶牛,那是从阎锡山统治区缴获的。阳早乐坏了,于是又干起了老本行——养牛,这些可都是荷兰良种奶牛呀,阳早喜不自禁,精心饲养,细心呵护。除了养牛,他还学起了汉语,一年后他就能用汉语和人交流了。

1947年3月,国民党胡宗南部队进攻陕甘宁边区,直逼延安城。光华农场接到上级撤退的命令,阳早和大伙儿赶着那几十头荷兰奶牛,转战陕北。一天,敌人在后面紧追不舍,队伍急迫地赶着路,可那几十头奶牛不听话,蹒跚地走着,不紧不慢。突然,前面一条河挡住了去路,河水湍急,还漂着薄冰。河面上有一座简易木桥,在水流的冲击下不时地摇晃着。几十头奶牛,那肯定是没法过去的。

情势急迫,阳早没说话,他赶着牛跳进河水里,天寒地冻,河水冰冷彻骨,到了对岸时,阳早的身体早已冻得麻木了……

圣地花烛

胡宗南进攻延安的图谋被粉碎了,阳早抑制不住内心的欢欣,他把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用生动的笔触告诉了大洋彼岸的爱人:“你相信吗?两万农民用小米加步枪,打败了20万人的精锐部队!”

一年后的一天,阳早如往常一般,赶着一群牛,走在黄土高原崎岖的山坡上,突然,听到远处有人高喊:“阳早,你的婆姨来了!”那一刻,阳早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她真的来了!

阳早的爱人寒春,原名琼。辛顿,出身名门贵族,当时是芝加哥大学核物理研究所的在读博士生,师从“原子弹之父”费米,参加美国第一颗原子弹的试验工作……这样的身份令人仰视,但是她愿意横跨半个地球,来追随阳早这个“农民”,阳早又怎能不动容?

寒春来解放区的路很坎坷:这位年轻的核物理学家,多年来存有纯粹科学的梦想,可美国军方对科学研究的干涉,使她的幻想破灭了。正在这时,她接到阳早发来的长信,她看到了对延安生活的描述,看到了渴求的希望,她毅然下了决心:去中国,找阳早,一起战斗!1948年初,寒春远渡太平洋,来到上海,随身所带的,只有一个手提箱、一部打字机。随后,她又辗转到了南京和郑州,曾经两次冒险去解放区,都未成功,只好折回上海。后来又几经周折、历尽艰难,才终于来到延安……

4月的一天,春暖花开。延安瓦窑堡一个破旧的土窑洞里喜气盈门,没有浪漫的仪式,没有动人的婚礼进行曲,但这对“洋农民”的婚礼还是吸引了很多人,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唢呐“嘀嘀嗒嗒”地吹,为了能体现一点美国风情,婚礼上举办了简单的舞会。边区主席林伯渠亲笔题写的喜联是“万里良缘,圣地花烛”,《团结就是力量》的歌曲响彻半边村落。

就这样,这对年轻的美国夫妇在陕北生活下来。那天,阳早过生日,傍晚寒春笑着对他说:“按美国风俗,得有一个大蛋糕,插上蜡烛,表示祝贺,你看——”说着,寒春转过身,捧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特大号双层蛋糕,上面刻了很多精致的花纹,蛋糕上还插了一根根蜡烛——不,那是一根根小木棍……这个蛋糕,是寒春用黄泥土捏成的!阳早好高兴呀,他捧着这个特别的蛋糕看个不停。他永远记住了这个蛋糕,这个生日,这个无法忘怀的日子……

魂归牧场

1949年后,阳早和寒春带着党交与的任务,在西北继续他们孜孜以求的事业——养牛。

1972年,阳早和寒春来到北京市红星公社,从事农业机械改良和奶牛饲养机械化工作。几年后,有次农机部的一位副部长陪同一位国家领导人到红星公社看望阳早夫妇,得知两人在设计制造奶牛场机械设备,说:“中国农机院有畜禽机械研究所和农机试验站,你们愿意来吗?”

阳早和寒春答应了。1979年,阳早、寒春先后被机械工业部、农机部聘为顾问,被中国农机院聘为畜牧机械研究所副所长。

在阳早和寒春的心里,一直记得毛泽东主席的两句话——“洋为中用”“自力更生”。在农机院入职不久,两人就组织考察团去美国农场,专门考察那里的机械化情况。

这次考察收获很大,大家都很高兴,不过生活方面却很艰苦。考察团的一位技术人员事后回忆道:“我们啊,有制装费不做衣服,有住宿伙食费不住宾馆,全程不是在阳早和寒春的朋友家里免费吃住,就是在公园住一晚上一美元的帐篷。我们用省下的钱买了机械零部件,还有剩下的,回国后就上交了。”

1982年,阳早、寒春承担了“奶牛场成套设备研制、牛场设计和中间试验”项目,开始新一轮的奋斗。

阳早和寒春从没有忘记养牛,可是没牛怎么办?那就到别处借!没工人?那就手把手教学!半个月下来,一个7人养牛小组便正式宣布上岗了。没设备?那就摸爬滚打自己搞!身为曾经的原子弹专家,寒春相信自己既然能搞定原子弹,也就能搞定养牛设备。

之后五年,夫妻俩结合农场实际情况,设计出全国第一套现代化牛场设备,率先实现自动化挤奶,并使其成为全国良种奶牛繁育基地,让中国的牛奶普及提前了十年。

2000年,两人已是暮年,回忆一生,最割舍不下的还是牛,甚至在生命最后一刻,唯一的遗愿是把骨灰撒在养牛场的土地上,他们想天天看着那些牛。

2010年6月21日,阳早、寒春的骨灰撒放仪式在内蒙古鄂托克前旗城川镇宥州古城进行,两位老人的骨灰缓缓撒下——这里是他们为追寻革命信仰而曾奋斗过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