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2)

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着点,更夏文生采。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好事心肠,着人情态。闲跑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殢人娇·赠朝云》

这个“维摩”就是苏轼对王朝云的雅称。王朝云是苏轼流落时的慰藉,温存他那被雾霾笼罩的沮丧内心,他们在惠州如同神仙眷侣,修小屋,种树苗,苏轼那屋子取名为“白鹤居”,他在旁边的空地上,先后种了橘子树、柚子树、荔枝树、杨梅树、楷杷树、桧树和桅子树,他和知己云雨恩爱,甚至琢磨起长生之术,只是,人在造化面前,毕竟过于渺小了,当苏轼好不容易得到安慰的时候,上天又给他重重一击。绍圣二年(1095 年) 七月五日,王朝云染上瘟疫而死,时年三十四岁,此时,苏轼到惠州不过两年。

八月三日,苏轼将她葬在惠州西湖南畔的栖禅寺的松林里,亲笔为她写下《墓志铭》,铭文道:

浮屠是瞻,伽蓝是依。如汝宿心,唯佛是归。

惠州民间传说:“王朝云葬后第三天,惠州突起暴风骤雨。次日早晨,苏轼带着小儿子苏过前去探墓,发现墓的东南侧有五个巨人脚印,于是再设道场,为之祭奠,并因此写下《惠州荐朝云疏》。”其中说道:

轼以罪责,迁于炎荒。有侍妾朝云,一生辛勤,万里随从。遭时之疫,遘病而亡。念其忍死之言,欲托栖禅之下。故营幽室,以掩微躯。方负浼渎精蓝之愆,又虞惊触神只之罪。而既葬三日,风雨之余,灵迹五显,道路皆见。是知佛慈之广大,不择众生之细微。敢荐丹诚,躬修法会。伏愿山中一草一木,皆被佛光;今夜少香少花,遍周世界。湖山安吉,坟墓永坚……

王朝云死后,苏轼又先后写下了《朝云墓志铭》、《惠州荐朝云疏》《西江月·梅花》、《雨中花慢》和《题栖禅院》,悼念这位他后半生最刻骨铭心的女人,不仅如此,他还在墓上筑六如亭以纪念她,并亲手写下楹联:

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试问岭南应不好,此心安处是吾乡

生活在岭南,苏轼不能像以前一样上疏皇帝,关心国家大事,但他闲不住,他那一腔忧国忧民的抱负不允许他怠惰,他知道广州、惠州等地常有瘟疫,与水质有关,就写信给当时的广州太守王古,商量筹措一笔资金,建立官府认可的医院。

然后,他从水质入手,提议建设水管,引城外优质山泉入城,缓解平民的用水问题。这个水管怎么修呢?苏轼想到了岭南丰富的竹子,他用竹管为水管,竹管接口处用麻缚紧,再涂上厚漆,防止漏水。为了避免竹管堵塞,官府必须按时派人检查,更换竹管,苏轼的这个计划因地制宜,解决了广州城内一个大麻烦。

在惠州,大大小小的事,只要是关于民生的,他都要过问两句。有一年惠州谷价下跌,官府拒绝直接收取农民缴纳赋税的谷子,而是要他们把谷子换成现钱,再交给官府。但这样一来,农民实际上等同于被勒索,因为当年的谷价远低于市场合理水平。苏轼知道后立即给相关官员写信,他言辞恳切,据理力争,终于说动当地的税吏和运输官,依谷物市价向农民征税,减轻了农民身上的沉重负担。

在古代,岭南穷山穷水,是烟瘴之地,达官贵人至此,总是一身的牢骚,但苏轼不同,他到了岭南后享受生活,他给朋友写信说:“来此半年,已服水土,一心无挂虑,因为已经乐天知命。”老朋友陈糙想来探望,他回信说;

“到惠将半年,风土食物不恶,吏民相待甚厚。孔子云‘虽蛮多百之邦行矣’;岂欺我哉!自失官后,便觉三山硅步,云汉路尺,此未易遗言也。所以云云者,欲季常安心家居,勿轻出入。老劣不烦过虑……亦莫遣人来,彼此须髯如就,莫作儿女态也……”

苏轼在惠州最大的惊喜是吃的,尤其是那些在北方很难吃到的岭南瓜果,其中就有他最喜欢的荔枝,于是有了“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苏轼爱吃荔枝,也酷爱喝酒。岭南不禁酒,给了他沉浸酒肆的机会。他在惠州学习了一种酿酒法,用白面、糯米、清水三物酿成,据说酿好后,清香可比王孙甘露。

曾有人统计,《东坡全集》共出现“酒”字九百多次,苏轼喝过的酒,可以铺满他的府邸,他不但喝酒,还自己造酒,作为苏轼的忠实读者,林语堂就说他是“造酒试验家”,传说蜜酒、真一酒、天门冬酒、桂酒、万家春酒、酴酸酒、罗浮春酒等,都与苏轼有关,而苏轼留给后世的绝美诗词,很多都是酒劲上头,即兴而成,比如有一首《月夜与客饮酒杏花下》,写得颇为雅致:

杏花飞帘散余春,明月入户寻幽人。襄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苹。花间显酒清香发,争挽长条落香雪。山城酒薄不堪饮,劝君且吸杯中月。洞箫声断月明中,惟忧月落酒杯空。明朝卷地春风恶,但见绿叶楼残红。

苏轼被荔枝和酒勾了魂,不但自己吃,还教别人怎么吃。如今惠州有名的烤羊蝎子,就是苏轼的心头好。据说,苏轼烹羊蝎子会先煮熟,然后轻洒酒和盐,在火上烤至微焦,待酥脆焦嫩,便是食用的最佳时机。他不但爱吃羊蝎子,烧蚝、盐焗鸡也都是他的桌上料理。如此吃好喝好,以至于他说:“岭南万户皆春色,会有幽人客寓公。”又说“试问岭南应不好,此心安处是吾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这句诗背后,还有一段动人的故事:且说苏轼的好友王巩,因乌台诗案而被贬岭南宾州,当他南下时,只有歌妓柔奴愿意随行,后来,王巩等到了北归的机会,他在临走前与苏轼重逢,唤柔奴为好友敬酒,故友重逢,不胜唏嘘,苏轼问及岭南风土,柔奴答道:“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其实,苏轼这种乐观,王安石早就领教过了。在那些贬官黄州、杭州的岁月里,苏轼郁闷归郁闷,但依然寄情山水,保持他那至死方休的乐观主义。所以,他在那里留下了很多关于吃的文字。

那些年,苏轼留下许多舌尖上的传奇,比如“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东坡玉糁”、“东坡腿”、“东坡脍”、“东坡墨鲤”、“东坡饼”、“东坡酥”、“东坡豆花”、“东坡肉”等,成百上千的店铺,都说自己和苏东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