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灭亡前夜,30多名大臣被投进了黄河

九曲黄河万里沙,“十试不第”的晚唐诗人罗隐,正面朝大河慨叹:

莫把阿胶向此倾,此中天意固难明。

解通银汉应须曲,才出昆仑便不清。

高祖誓功衣带小,仙人占斗客槎轻。

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

这首《黄河》,一说是写于天佑二年(905),白马之祸发生后。

在白马之祸中,30多名朝中大臣,被权臣朱温处死于黄河边的白马驿,之后投尸于河。此举意在使这些自诩为清流的士大夫沉入河中,永为浊流,是权奸对朝臣的亵渎。

白马之祸的起因,是朝廷的一次人事安排。

天佑二年三月,主管礼仪的太常卿之位空缺。独揽大权的朱温,向宰相裴枢提出由自己的心腹出任这一职位。裴枢很不给面子,拒绝了朱温的提议。

朱温对文人恨之入骨,还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黄巢起义中,作为黄巢大将的朱温先是背叛起义军,转身投靠朝廷,被赐名“朱全忠”,成为割据一方的藩镇。之后,他野心勃勃,西进关中,与另一个藩镇李茂贞对皇帝展开争夺。

到了白马之祸的前一年,朱温已控扼朝廷。他杀尽宦官,处死宰相崔胤,挟天子以令诸侯,逼迫唐昭宗迁都洛阳。迁都当年,朱温就派人刺杀昭宗,改立年少的太子李柷为傀儡皇帝,是为唐朝末代皇帝昭宣帝。

全天下都知道,朱温这是要篡位了。

白马之祸前夕,朱温已在宫中大开杀戒,他假借春社日置办酒宴,命已故唐昭宗的9个年龄稍大的皇子前来赴宴,将他们灌得酩酊大醉后,一个个缢杀,抛尸于九曲池中。

在对宗室进行大清洗后,以裴枢为首的清流士大夫成为朱温篡位的另一大阻碍。白马之祸被一些史学家认为是投靠藩镇的幕僚针对“清流”朝臣的一次报复行为。

晚唐时,科举考试已被朝中权贵所把持,违背了初衷。落榜士子怨恨这些权贵,埋怨大环境不好。越来越多的寒门学子屡试不第,不得不另谋出路。随着中央日衰、藩镇日盛,科场失意的文人转投各镇幕府,成为藩镇的谋士,如朱温的亲信敬翔、李振等,都是放弃向体制内发展,通过向幕府投简历,才走上人生巅峰。白马之祸中遇害的大臣中,以崔、裴、卢三姓最多,这三大族常年干涉科场选举,为李振等朱温幕僚所记恨。

朱温本人对士大夫也极为鄙视,充满了反智主义。当时,有一个叫崔禹昌的读书人考中进士,前去拜见朱温。崔禹昌百般巴结,马屁拍得极好,朱温听着高兴,每次设宴都会召见他。有一次,两人闲聊,朱温听说小崔家在汴州有庄园,就问他庄里有没有牛。崔禹昌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识得牛。”

“不识得”在当时有“无”的意思,崔禹昌的意思是“没牛”。朱温书读得不多,脾气却不小,会错了意,以为崔禹昌是存心拿自己开涮。哪有人没见过牛的,分明是嘲笑我朱温是村夫,才识得牛,他崔禹昌是文人,就不识得。朱温怒斥崔禹昌为人轻薄,差点儿就要将他处死。

吊诡的是,在关于白马之祸的早先记载,如《旧唐书》中,朱温不是主谋,而是被描写为主持正义的一方,并且否认诛杀朝臣的做法,似乎全然未参与白马之祸(“全忠闻之,不善也”)。主张杀害清流士大夫的倒是成了柳璨、蒋玄晖等朝中大臣。

《旧唐书》载,宰相柳璨出身河东柳氏,与裴枢等同朝为官,却不为清流所容,于是为虎作伥,向朱温出了个主意,说他夜观天象,将有灾祸,必须以刑杀应对此劫,因此酿成了杀害朝臣的白马之祸。白马之祸后,柳璨又成了朱温篡唐的绊脚石,最终被处死。他临刑前大喊:“负国贼柳璨,死宜矣!”

柳璨主谋论,被一些学者认为是后梁建立后,史官为朱温推脱责任的春秋之笔。吕思勉先生就说,此乃“蒙谤于天下后世矣”。五代编撰唐史时采用了这一记载,直到宋代,才指出白马之祸的主谋是朱温。

天佑二年五月,愁云笼罩洛阳,李振等人为朱温制订的屠杀计划就此展开。

朱温先是矫诏,通过几道诏书,将裴枢、独孤损、崔远、赵崇、陆扆等数十名清流大臣贬出京城,贬所远至琼州(今海南海口)、白州(今广西玉林)。朝中不愿亲近朱温的重臣,无论是名门望族,还是科举进士,全部遭到贬黜,并被诬蔑为浮薄之士,朝中大臣多受牵连,朝堂为之一空。

到了六月,被贬朝中重臣已有30多名,他们还未离京,朱温再次以皇帝名义下诏,命他们全部就地自尽。这还不足以让他安心,心急的朱温一不做二不休,没等到诏书下达,已经将裴枢等被贬朝官集中于滑州(今河南滑县)的白马驿。等待他们的,是朱温安排好的刽子手。

一夜之间,30多名手无寸铁的朝臣,全部被朱温下令杀害。主持这次屠杀行动的李振,建议朱温将他们的尸体投入黄河:“此辈谓清流,宜投于黄河,永为浊流。”

朱温听从其建议,将尸体投入河中。清流没入黄河,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白马之祸后,被清算的大臣不计其数,侥幸存活的朝臣也再不敢入朝,为了躲避朱温四散奔逃。

白马之祸是一次政治事件,也是一场文化灾难。在强权的威慑下,仍有一些清流士大夫愿与社稷共存亡,敢与气焰熏天的权臣叫板。朱温砍掉他们的脑袋,也折断了帝国最后的脊梁,当他再也听不到反对的声音,残破不堪的王朝离覆灭也就不远了。

考了多次科举均失意的书生罗隐,在《黄河》一诗中慷慨悲歌,曾自我排遣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可在唐亡后,他仍积极劝说地方藩镇起兵讨伐朱温。

那些死于白马之祸的所谓清流,也许不曾赏识过罗隐的才学,但在罗隐身上,却映照出了与他们相似的影子。

白马之祸两年后,朱温通往皇帝宝座的道路已无阻碍,他正式废唐称帝。早已奄奄一息的大唐王朝,陨落在历史的尘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