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承济堂(2)

3、黑金子

张小玉善于经营,再加上承济堂名声在外,没几年就恢复了元气。除了看病抓药,承济堂还做药材生意。热河匪患严重,别的商家的药材经常被抢,可只要是承济堂运出去的药材,无论多名贵,从未被抢过。热河最大的匪帮是黑山顶上的土匪,匪首人称“通臂哪咤”,省政府曾悬赏六千现大洋捉拿他,可就连他们也劫不着承济堂的货。别人都说,那是因为有杨家的功德锣镇着,杨家的药材都上了隐身符,土匪根本找不着。

人最不懂的就是“知足”,像杨济这样的二世祖更是如此。这天,承德来了一群人,拿着奇奇怪怪的仪器,专门到山上捣鼓什么,最后,他们在杨家的通宝山草药园里刨了一些石头走了。

这事很快传到了杨济耳里,经过多方打探他才知道,原来通宝山的深处,竟蕴藏着异常丰富的“黑金子”!杨济知道后着实兴奋,就和张小玉说了开煤矿的想法。张小玉说,还是要先把承济堂经营好,不要朝三暮四。没想到杨济竟然发了火,大声嚷道:“我才是承济堂的掌柜,再不下手,这天赐的财富就要落入那些外乡人手里了。”

张小玉一咬嘴唇说:“其实,老掌柜生前就知道黑金子的事情,临死前,他叮嘱我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通宝山里的黑金子。现在开矿,只能是为他人做嫁衣。”

杨济不明白:“你是说那几个外乡人,那有什么可怕的?”

张小玉摇摇头,说:“那些根本不是人,是饿狼。”

杨济并没有把张小玉的话放在心上,没多久,他就办了开采凭证,准备来年开春正式动工。

转眼到了第二年,杨济的煤矿没能开起来,承德府也没能平安。三月春暖花开的季节,热河却迎来一队日本骑兵。仅仅一百多个日本骑兵就占了整个承德府,一路上没有遭受半点抵抗,热河全境变成了满洲国的热河省。

日本人来了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铲除承德匪患,一时间,承德大大小小的匪帮被悉数歼灭,就连最难攻的黑山顶上的匪帮也被打散,匪首通臂哪咤下落不明。

日本人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开矿。是祸躲不过,日本人很快来到杨家。让杨济始料未及的是,领队的竟然是阎六。阎六现在给日本人做事,专门负责去老百姓家里征地。阎六来的时候,杨济还在悠闲地喝茶,听阎六趾高气扬地说日本人要征用通宝山,让自己把通宝山草药园给扒干净了,他一下子就跳了起来:“那片地是我们承济堂买下来的,你凭什么说征用就征用?”

阎六奸笑一声说:“这地皮是你的,没错,可这山里的黑金子是属于天皇陛下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日本人批的开采证。”

杨济急了,说:“开采证是我们先办的,你这算什么?”

阎六冷笑一声:“算什么?我告诉你,你那是民国政府发的,现在这里是满洲国了,你这是公开反对天皇陛下。”

“满洲国也是中国的皇帝当家。”只见张小玉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对阎六说:“你说这满洲国是日本人的,就是反对了满洲皇帝,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定给你个叛国罪!知道叛国罪该受什么刑罚吗?凌迟!”

阎六听了张小玉的话,吓出一身冷汗,赶紧说:“你别血口喷人,你看看我这张开采证明上写的是什么。”

杨济拿过凭证一看,不由得一愣,只见上面写的是“大德山矿业所开采证”。他想了半天,愣没想起大德山在哪。

阎六说:“告诉你们,满洲皇帝已经下了圣旨,这通宝山即日起更名为大德山,大德山旁边那个小阳坡改叫通宝山。皇军以德服人,你们照样可以在通宝山开矿。”

杨济听了,气得七窍生烟:“我开采个屁!那小阳坡全是石头,养猪都没人愿意去。”

“那我不管,皇军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到时候要是还不迁走,后果自负!”阎六说完便扬长而去。

4、通缉犯

通宝山草药园搬迁的这段时间,承济堂生意不是很好,日本人动不动就在街上抓人,说是剿匪。杨济害怕日本人,不敢出门,每天就闷在后院。

张小玉生性倔强,自从被阎六这么一闹腾,她心中总是有一股怒气。这天夜里,杨济已经睡熟了,张小玉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有好几天没到前院承济堂去过,就想趁睡不着去看看。自打日本人来了,夜里实行灯火管制,张小玉也不敢掌灯,便借着月光往前院走去。

溜达到了药房门口,她便想推门进去,可一推门,愕然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张小玉一惊,便敲门问道:“谁在里面?”

里面无人应答。张小玉又敲了敲门,问:“有人在里面吗?”过了一会儿,门才缓缓开了一条小缝,探出一个脑袋,结结巴巴地说:“少……少奶奶。”

张小玉借着月光一看,居然是管家刘叔,就问:“刘叔,大半夜的您在这干什么?”

刘叔表情慌张,结巴着说:“没……没事,我就过来看看……少奶奶您回吧。”

张小玉是个聪明人,知道情况不对,推门就要进去,忽然从门缝里伸出一个黑洞洞的东西,顶到张小玉头上,里面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都他娘别嚷嚷。”

张小玉立刻就反应过来,顶在自己头上的东西是枪!接着,一只大手把张小玉一把拽进了屋里,关紧了房门。屋里一点光亮都没有,张小玉感到屋里不止三人,来者是何人呢?排除了各种可能后,她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便试着开口问道:“朋友,敢问是西庙的佛爷,还是闯窑堂的僧?”

对方虽然没说话,但张小玉感觉到,黑暗中的这群人还是有了反应。过了半晌,对面一个低沉的声音开口了:“嗬,万家的果食还是亲戚?”

张小玉听说话的人似乎非常虚弱,便继续说道:“还请朋友把灯笼扯高点,这里比不上那青瓦窑。”

对方又说:“拜见过阿么啦?”张小玉说:“房上没瓦。”

对方说:“并肩子,好吧哒。”

张小玉说:“缸不紧,瓢不硬,抬高了。”

对方又是一阵沉默。此时,刘叔已经吓得瘫倒在地,心想,原来这少奶奶是土匪出身,一直在杨家踩点,今天把土匪招到家里来了。

黑暗之中,一点动静都没有,过了一会儿,对方窃窃私语了几句,便擦着火捻子,掌了灯。屋子里一亮,张小玉揉了揉眼睛,这才发现,对面有四个人,前面一个人面色憔悴,坐在椅子上,后面站着三个大汉,全都手持双枪。张小玉看坐着的人有点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突然,刘叔惊讶地叫了一声:“侯三?”

张小玉仔细一看,这才认出,坐在椅子上的正是当年害得杨家倾家荡产的侯三。此时侯三面色苍白,肚子上被一大圈白布胡乱缠着,不断往外渗血。

刘叔看见侯三,跟见了仇人似的,怒道:“好你个侯三,当年你骗走老承济堂,现在又带枪来抢新承济堂,今天我拼了老命也不让你得逞!”张小玉拦住说:“刘叔,侯三已经受了重伤,若不医治,他活不过今晚。”刘叔听了赶忙说:“对对,少奶奶,还是您聪明,用不着咱们亲自动手,亲自动手都埋汰了自个儿,让他在这等死。”

张小玉却说:“你快去药房配些金疮药来。”

“好嘞,我这就去……”刘叔刚要转身,忽然觉得不对,回身问道:“少奶奶您说拿什么?”

张小玉不慌不忙地说:“来承济堂的就是病人,承济堂没有见死不救的规矩。”

刘叔看张小玉一脸严肃,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向药房走去,心里却想,难道少奶奶真是拐了外人要算计承济堂?

刘叔是承济堂的老管家,耳濡目染也练就了一手好医术。取来药后,他发现侯三伤得比较严重,刀伤、枪伤都有,有的伤口已经感染,便一点一点将烂肉剜去。这侯三也算条汉子,竟然一声没吭。

处理完伤口,刘叔走到张小玉面前说:“少奶奶,完事了,能不能活命得看造化。”张小玉点了点头,刘叔接着又说:“少奶奶,您可别忘了东郭先生的故事啊……”

张小玉笑了笑,说:“刘叔,算起来,当年承济堂还欠侯三爷八千现大洋,今天还清了。”刘叔这才想起,当年用老承济堂抵赌债,只抵了两千大洋,便愤愤地说:“他这条命,哪值那么多钱?”

“值!”张小玉重重地说了一句,转头看着侯三,“当年北洋政府悬赏六千现大洋捉拿你,现在日本人涨到了八千现大洋。今天我救了你的命,咱们就两清了,是不是,通臂哪咤侯三爷?”

“通臂哪咤?”刘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奶奶,您说热河巨匪通臂哪咤就是侯三?”

侯三挤出一声笑,说:“杨家少奶奶精明!敢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通臂哪咤?”

张小玉说:“这通臂猿本是猴类,哪咤行三,和你一样,我便猜想侯三爷便是通臂哪咤,今日一见也就证实了。”侯三点了点头说:“杨家少奶奶有胆有识。”

刘叔听到这里,“扑通”就跪在张小玉面前,说:“少奶奶,您长长心吧,明知道他是专抢药材的通臂哪咤,您还救他,他可是咱药商的死对头啊!”

“他奶奶的!”侯三身后一个大汉听不下去了,“你个老东西,摸摸自个儿良心,我们当家的可动过你们承济堂一分一毫的货?”

刘叔“呸”了一声说:“那是我们有功德锣镇着,你们当土匪的看不着……”

这大汉刚要接着骂,却被侯三拦了下来,他对张小玉说:“今天我是走投无路,不得已才闯入承济堂求药。要说贵店的货,我还真是看不上,劫你家一车药,还不如我一梭子子弹值钱……”

刘叔不乐意道:“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承济堂的药材,在整个热河都是数一数二的……”

“刘叔,三爷要的货确实不是咱们家有的。”张小玉打断刘叔的话,“三爷的货是黑叶子吧?”

黑叶子就是鸦片,这时,侯三旁边一个戴着毡帽的人说:“杨家少奶奶真是见过世面,通晓事理,既然你救了我们当家的命,那我就为我们当家的正正清白。”

这戴毡帽的土匪是黑山顶匪帮的军师,他看到承德有些贪心的商家打着做正经生意的幌子,把鸦片夹杂在药材中偷偷贩运,就建议侯三抢这些药材商的“药材”。抢来的鸦片并不卖给百姓,而是卖给那些当兵的,钱给得痛快,没钱的就用一些枪支弹药换。

听完这一席话,刘叔无言以对。张小玉想了想,开口问道:“不知三爷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戴毡帽的土匪骂道:“还不是阎六那狗东西,他和日本人暗中勾结,当了狗汉奸……”

侯三咳嗽一声,道:“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转头又对张小玉说:“杨家少奶奶,我侯三从不欠人情,若能活命,欠你的日后一定加倍奉还。”

张小玉沉吟了一下,说:“眼下倒真有一件事要求三爷帮忙。”

张小玉和侯三谈的事并没有让刘叔听到。两人说话时,刘叔在外面担惊受怕地守了一个时辰。这天的事,张小玉也没让刘叔告诉杨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