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王

鼠王姓汤名格贤,是药都八大家汤显儒的独生儿子。汤格贤长得一表人才,眉清目秀,高鼻阔嘴,宽肩紧腰,举止利落大方,深得汤家一门的喜爱。可聪明机灵的汤格贤,却有着很是让父亲汤显儒失望的不足:让他读书,他不入目;让他跟自己学医,他拿起《本草纲目》《千金方》就瞌睡。平日里,汤格贤最爱去的就是“升平楼”,最爱听的是《牡丹亭》。

眼看着儿子就要十五岁了,仍不定性,父亲汤显儒很是恼火。这日,他正埋怨着是妻子从小惯坏了汤格贤,忽听后院传来戏文:河东旧族,柳氏名门最。论星宿连张带鬼。几叶到寒儒,受雨打风吹。漫说书中能富贵,颜如玉和黄金哪里?贫薄把人灰,且养就这浩然之气……这一段是《牡丹亭》第二出柳梦梅的“言怀”,汤格贤唱得最为熟口。父母来到后院时,他依然沉浸在戏文中,动情地唱着。汤显儒和妻子见此情景,也未说什么,转身摇头而去。

药都有句古话,再烈的马一上笼头就老实,心再野的男人一成亲自会安稳。汤家在药都也算是大户,很快汤显儒就给儿子汤格贤娶了一位读书人家的女子。这女子也识些诗书,长得温顺,明眸皓齿的,在药都也算得上是上等的女子了。成亲后,汤格贤真的收心了,虽然还常到“升平楼”听戏,还是早晚唱上两嗓子,但更多的时候是把自己埋在《本草纲目》《千金方》《图经》《微证类》这些药书之中。汤显儒暗喜,汤格贤这般沉湎于药理,将来定成大器。

可世事难料啊,汤格贤成亲三年,妻子仍未生养,第四年竟得伤寒死去。汤格贤从此变了一个人似的,埋在屋里很少出门。又过了两年,父亲提出再给他续上一房,他只是笑笑:“小生此后不婚娶!”唉,这又是《牡丹亭》中的戏文。更让汤显儒想都没想到的是,这年冬天,汤格贤突然宣布:我要去卖鼠药!汤显儒没有拦他,拦也拦不住呀。说过话的第二天一早,汤格贤就在二桥口南头摆起了鼠药摊。他在这里一出现,立即围了一圈人,不少人认得他呀,这不是汤显儒的儿子汤格贤吗?人围得多了,他就唱起了戏文,还是《牡丹亭》第二出柳梦梅“言怀”一段:河东旧族,柳氏名门最。论星宿连张带鬼。几叶到寒儒。受雨打风吹。漫说书中能富贵,颜如玉和黄金哪里?贫薄把人灰,且养就这浩然之气……

唱过之后,他开始发药,站在前面的,每人一小包。都接到药了,他才用念白的声调说:此为“鼠魂归”,夜里打开,放在门外即可!人们回到家里,打开外面一层纸,里边还有一层,再打开一层里边还有一层……打开第六层时,发现里面是一个油纸包,打开油纸包,才见里面有一小撮黑如锅灰的面子,奇香无比。人们半信半疑地放在了门外。第二天一早,人们都大吃一惊,门前竟堆起了一个鼠山!

汤格贤所配鼠药的确是奇特,系四十七味中药合成,半里远的老鼠都能闻到味儿,只要跑到药前定要暴死。他的“鼠魂归”一出现,药都卖鼠药的就都收摊四散了。几个月后,人们连他的“鼠魂归”也不买了,家里没再见过老鼠,还要鼠药何用!人们都称他为鼠王。之后,汤格贤就离开了药都,云游四方去了。但每隔三两年,他总是要回药都的,一是他要看看父母,二是城里又有老鼠了。

鼠王汤格贤回了又走,走了又回,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这次汤格贤回药都后,却没有再走,他已经七十三岁了!人们不见他再卖鼠药,有人去他家买,他就送一包,并不收钱。这样一来,他家总是人来人往的。没人的时候,他还是唱《牡丹亭》第二出柳梦梅“言怀”一段戏,声音已没有往日的清脆了,但色韵更淳更美了!

这一天晚上,药都突然下起了大雪,人们都早早地缩在了屋子里。夜半时分,汤格贤的街坊突然听到鼠王汤格贤又一遍一遍地唱了起来:河东旧族,柳氏名门最。论星宿连张带鬼。几叶到寒儒,受雨打风吹。漫说书中能富贵,颜如玉和黄金哪里?贫薄把人灰,且养就这浩然之气……谁也没在意。

第二天雪过天晴,早起的街坊见汤格贤的院门开着,探头往里一看,吓得就坐在了地上:院子正中竟堆起一座直径丈许的鼠山!当人们扒开一只只大小不一的老鼠,鼠王汤格贤竟坐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