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疑(2)

二、

吴敬悄悄安排心腹监视章、薛二人,谁知半个月后,章方竟无疾暴亡,吴敬担心章方是遭人谋害,便令仵作仔细验尸。

仵作道:“验得章方死前曾饮酒,上床入睡而亡,身上无中毒迹象,也无厮打伤痕,应是无病而终!”

吴敬亲自检查,也没发现他杀迹象。后来清理章方遗物,发现一张五百两银票,吴敬检查票底,印有“蜀郡集贤钱庄通兑券”字样,和自己丢的银票一样,看来,银票是章方偷的,在自己逼迫下,他指天发毒誓,如今果然暴亡!真是举头三尺有神灵,誓愿不能随便发啊!

吴敬想到章方往日给自己办了不少事,就把他葬在了后山老柿树下,吩咐知情人不准再提偷银票的事。

章方满“头七”的第二天,吴敬堂上审案却不见薛正上堂,派人后衙去请,说薛正跌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不能起床。吴敬急忙去看,见他头上包着棉布,脸上一片青乌,身上伤痕累累,两眼黯淡无光,通身瑟瑟发抖。薛正看见吴敬,哼哼唧唧不说话。吴敬想着刚失去左膀章方,右臂薛正又受重伤,这衙门的事儿,全落在自己身上了,不由闷闷不乐起来。

这几天,天空一直闷雷声声、闪电道道,吴敬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到了黄昏,突然惊雷大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那雷、那电像响不完、闪不尽,在天空狂撕猛炸,飓风似的要把衙门掀翻。吴敬带衙役正检查下水道,突听后院几声惊叫,跑出个蓬头垢面的人,喊道:“章兄,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害你——”

吴敬一看这人,正是受伤的薛正。他出门跟吴敬撞个满怀,吓得双膝跪地道:“大人,薛正有罪,薛正有罪!”

见薛正疯癫失常,吴敬叫衙役把他抬到后堂,再让他讲出来龙去脉……听完薛正陈述,吴敬才知银票之事另有玄机。

三人同榻的那天中午,章方独自上街,薛正有朋友光临,便留在房中午睡,他让朋友睡自己的床,他睡章方的床,觉得章方的枕头很硬,挪开枕头见枕底有一木匣,打开木匣发现有一张五百两银票。

薛正爱捉弄人,见章方将贵重东西随便放枕下,就藏在身上想让章方回来着急一场,再还给他。可一连两日,章方没开匣子,薛正就暗藏银票跟他耗着。

那一天,吴敬把他们找去,说出丢失银票之事,逼得二人发毒誓表清白。

其实,薛正暗想银票定是章方所偷,本想当场揭露,可银票现在自己身上,万一章方死不承认反咬一口,自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虽然吴敬后来说是开玩笑试探二人的,但聪明的薛正却从他脸上看出,知府大人绝不是开玩笑!之后,薛正又发现知府大人差人暗中监视,就明白大人怀疑他们了。薛正暗说大事不好,想把银票偷还章方匣里,却找不到机会……

薛正暗道:好不容易混出个好名声熬出点名堂来,遇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真够烦恼!他知道吴敬不会善罢甘休,若在自己身上搜出银票,惹官司坐牢事小,这辈子名誉扫地事大啊!薛正是个把名誉看得比生死都重的人,岂肯忍受这种冤辱,得想办法让章方暴露,才能洗刷自己的清白。可银票现在自己身上,怎么洗得清呢?回忆章方发的毒誓,薛正心里一亮,暗想知府深信神灵,何不在“毒誓”上动点脑子,让章方无疾暴亡,再将银票悄悄塞回木匣,自己不就清白了?但转念一想:章方虽不该偷银票,但罪不该死,自己却想害他性命,岂不比他更卑鄙、阴毒?想到这儿,薛正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几天后,薛正发现差人监视得更紧了,他怕知府突然袭击,自己脱不了干系,这才痛下决心,置章方于死地——

薛正心细于发,知道随便弄死章方必被查出,他曾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当年跟江湖郎中做过生意,得知有种叫“尸龟”的毒虫,能让人无疾而死,死者全身无中毒迹象,只眉间露出个小红点,但很难发现。

薛正找到“尸龟”研成粉末,他知章方贪酒,就把药偷偷洒到酒里。章方死后验尸果然查不出缘由,虽眉间露出个小红点,但谁也没注意到,让知府错认他是发毒誓受到的报应。

薛正毕竟有点良心,跟章方平日亲如兄弟,如今不得已害死章方,心头惭愧万分,时常痛苦不安。章方“头七”,也是薛正最痛苦的日子,他就暗中买了些供品,夜间偷偷到坟上祭奠。

晚上,天空乌云密布,山头阴风阵阵,薛正一到章方坟头,听林中有声凄厉如鬼哭,他心中本来就有鬼,自然心惊胆战。刚跪下祭拜,听得哭声从林中往这边而来,吓得薛正忙磕头哀求饶命!那东西又哭着爬上老柿树,还冲他尖叫三声!

薛正吓破了胆,撒腿往山下跑,一脚踩空滚到崖下,摔得伤痕累累。他惊魂失魄地爬回家,倒在床上动弹不得,一闭眼就见章方来索命!

今日狂风暴雨,闪电如刀,惊雷滚滚,朦胧间薛正又见章方站在床边,他一睁眼,一道电光闪到床边,炸雷像要把他打成粉末。

薛正记起自己发的“天打五雷劈”毒誓,吓得失了心魂,从床上跳起来就往外逃,正跟吴敬撞个满怀……

三、

薛正谋杀好友,被判死刑押在狱中,不久暴亡。吴敬连失两个朋友,十分黯然,由于心情不好抑郁成病,暂时不能理事,只好请假回家疗养。

吴敬回家陪老母吃饭时,老母记起一件事说:“你太粗心大意了!”

那日,老母要回家乡,有点恋恋不舍,老早去看儿子,哪知儿子和幕僚早已上堂理事。她走到儿子卧房,守门差人认识太夫人不敢阻拦。老母进卧室见榻上零乱,就给儿子收拾,看到枕下露出一张银票,捡起一看是张五百两的银票,暗想儿子四十多岁的人行事如此大意,这么大数额的银票,随便放在床上,万一丢失了怎么办。她收好银票准备交给儿子,便又回到后衙和儿媳带一群丫鬟、使女一起收拾东西。

老母跟儿媳、丫鬟们忙了半天,竟把银票之事给忘了,回家后才发现,本想送还儿子,想儿子公务繁忙要少打扰,干脆等他过年回家再说……

吴敬接过银票暗暗叫苦,原来章方偷银票也是冤枉的!他后来才知道,匣中那张银票,是章方几年的薪水存于集贤钱庄,没想到被薛正无意发现,一场误会导致他被毒身亡!

薛正到章方坟上祭奠,见到的鬼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那山林鬼叫其实不是鬼,而是果子狸。果子狸的声音凄怆如哭,就像鬼叫,章方坟边有棵老柿树,薛正夜间祭奠时,有只果子狸来吃柿子,见到有人,果子狸吓得一阵凄号爬上了柿子树……

没想到只因自己一念疑心,害死了两个好朋友,自己才是这案子的罪魁祸首!吴敬想起章方、薛正的悲惨下场,痛苦万分,他受不住良心折磨,将此案写成折子上奏朝廷,请皇上降罪表示忏悔,并告诫同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