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自己的事(3)

在范雨素的认知里,“一个没有接受过完整学校教育的流动儿童,比一个接受过完整教育的留守儿童要好”。相较于留守儿童,流动儿童具有更强的适应能力,也有更开阔的视野与更大的格局。她的女儿们就是很好的例证。

大女儿很早就开始在奶茶店打工,在自强不息的学习劲头下,成为会议速录师,年薪逾10万元;小女儿则被送往河北衡水的私立中学,通过努力学习,考上了竞争激烈的公立高中衡水中学,还常常在“火箭班”考第一名。

白天打工,晚上读书,日复一日,按部就班。从2017年到2021年,4年过去了,一夜成名前范雨素是这样,一夜成名后仍然如此。除了必要的社交,大多数时间,范雨素都一个人待着,除了每周六晚上7点到9点——只要有时间,她都会赶到皮村文学小组听课。

皮村文学小组是“工友之家”成立于2014年的兴趣小组,是基层劳动者参与文学交流的公益平台。该小组坚持每周进行一次线下学习,由文学爱好者和志愿者老师组成。

2019年年底,范雨素受邀参加老舍文学院的高级研讨班,认识了不少纯粹、博学、有感情的良师诤友。然而,刚加入老舍文学院高研班的微信群时,有人对范雨素说:“恭喜你融入了主流文学圈。”她当时虽没有说什么,但十分生气——什么是主流?什么是边缘人?什么是底层?这些词,她都排斥。

早在2015年的皮村文学小组研讨会上,范雨素就表过态,她觉得只有当“文学家”和“农民工”都成为中性词的时候,大家才算获得了普遍的尊重。

在范雨素一直想写的长篇小说中,也贯穿着这样的理念。范雨素把自己的长篇小说命名为《久别重逢》。最开始,范雨素写的是玄幻题材,交稿的时候,范雨素却对此感到不够满意,她花了大量时间自学物理,她想给灵魂找一个科学的解释。最终,她将这本小说改为了科幻小说。只可惜,修改的过程使得这部小说错过了发表的最佳时机,出版日期被推迟。但她仍然觉得,这就是她最想表达的东西。

在范雨素的理解里,她的生活方式放在任何一种评价体系中,都不会有人称好,要不是因为还有两个孩子,范雨素或许早就隐居山乡,更别谈什么“文学梦”了。

范雨素没有想到的是,在她眼中自己失败而不值得学习的人生经历,正在以一种理想化的方式发酵,带给许多人心灵的震颤。有时候,越接近高等文明,越会掉进文明的陷阱:自由往往在追求自由的路上失去,这可能是人生最常见的悖论。正如范雨素对生活哲学化的体悟:“过穷困日子好,一无所有,你就没有负担,你就没有失去了会觉得伤心的东西。”

她依然把自己圈在熟悉、安全的范围里,找到让自己舒服的自由,并尽力做着谋生养家的家政工作。夜幕降临,望着这座陪她度过49年生命历程的城市,她却从未对其产生家乡般的归属感。

“等孩子读大学了,我或许就会离开北京。”将来,她想去云南、贵州或者海南这样的地方,找个小镇,买个房子,开点荒,种点地,一个人待着。在《久别重逢》的定场诗里,她这样写道:

在汉水边漫步

这是春天,有云

云涌河汉,银河璀璨

此刻,忘了我是仙人还是俗人

只有云,云动我的麦地,我的瓜棚,我的天河

这是春天,有晴也有柳絮

无我

(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他们,在流动的中国》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