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自己的事

2017年4月24日,在北漂的第25年,育儿嫂范雨素火了。

发布仅几小时,一篇名叫《我是范雨素》的文章席卷全网,阅读量迅速突破百万。时年44岁的范雨素,以倔强而柔韧的笔触,用冷淡却幽默的语气叙述了自己与农村家人的故事。文章爆红之后,人们惊艳于范雨素的文字,感叹她育儿嫂的身份。在“标签化”的理解下,新闻记者与出版社编辑络绎不绝地赶往北京。

面对滚滚而来的“狂风巨浪”,范雨素感到措手不及。重复的自我叙述让她逐渐感到焦虑与不适,各类活动的邀约更让她意识到,媒体是在“消费”自己。

她想躲起来,躲开这风暴中心。

范雨素的家乡在湖北襄阳东津新区打伙村。范雨素小时候,母亲忙得顾不上管她,她长时间浸淫在大量的纯文学作品里。对年幼的范雨素而言,最难以忘怀的是《飞天》上刊登的乞丐哲学家第欧根尼的故事——当国王亚历山大巡视大街,询问以木桶、讨饭袋和水杯为全部财产的第欧根尼“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时,第欧根尼躺在木桶里,懒洋洋地说:“你可以站到一边,不要挡到我的阳光。”

9岁的范雨素在田野中一边放牛、割草,一边写老师布置的作业时,觉得自己每天的生活太忙、太累了。那时,她的人生理想就是当一个像第欧根尼一样的哲学家。

这种对于第欧根尼式自由的向往,深深融入范雨素的血液,推着她向狭小村庄外的广阔天地走去。12岁那年,在脑海里将文学作品中逃火车票、偷老乡青菜、打农户看门狗的伎俩排演了千万遍后,日渐“膨胀”的范雨素在屋内有空白的纸上,都写上了“赤脚走天涯”。那年暑假,她逃票去了海南岛,南下看世界。

就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范雨素开始了艰辛的打工生活。3个月后,范雨素觉得这样的日子,潇洒之余,亦有许多不足。在庄稼地里干活,能干就干,干不动了就跑,父母忙得没时间管。可打工不一样,不能撂挑子走人,她常常在洗盘子的时候想:这里没有学校读,没有小说看,也没有母亲。于是她决定回家。

回家后的范雨素非但没有迎来家人的欢迎,还成了家族中“德有伤,贻亲羞”的罪人。她不知道一个12岁小女孩的随性举动会被污名化。在农村,男孩子出门闯荡天经地义,女孩子出门流浪则有可能是私奔重罪,是不可饶恕的,甚至要被逐出家门。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因性别而受到的歧视,这也为她将来的北漂埋下了种子。

在这之后,家里人为她找了一份农村教师的工作。一直感到自卑的范雨素,觉得自己笨、手脚不利索,也不想教一辈子书,却不知道以后的人生到底该怎么走。她天真地认为“读看不懂的书的,才是有知识的人”,她还是想当哲学家。

18岁那年,趁学校放寒假,她独自去了北京,前往北大寻找哲学老师陈战难。她曾在业余时间读了一本陈老师的着作,印象深刻,她想问一问陈老师,自己是否可以旁听他的课。北京的冬天特别冷,她还记得自己在北大校园里被冻得直哆嗦,而室内的暖气让她感到万分新奇。

在北大哲学系办公楼里,面对一个来自湖北农村的天真烂漫的陌生小姑娘,陈战难善意地提醒她:“你有生活费吗?能在这里生活吗?”现实的问题萦绕在范雨素心头,她闷头坐在椅子上发愣,愣了一分钟,一句话没有说,站起来就走了。在想出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她只能果断地回家。

回到家乡还不到两年,范雨素又一次按捺不住自己出门看世界的野心。20岁时,她看到《中国青年报》上的深度报道,介绍进京务工的农民工在哪儿找工作。她决定只身前往北京,漂向文学作品所描述的大千世界。

范雨素在北京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月薪150元的饭店服务员。150元的月薪不算高,饱上顿愁下顿的恐惧,让范雨素活在艰难的求生困境中。好在范雨素并未觉得凄苦,当她选择离开家乡的时候,就已对外面世界的世态炎凉做足了心理准备,正如她一再提及的那样——文学中缺吃缺喝的苦难看得多了,她就不觉得现实中遇到的困难有多苦了。

可惜的是,之后的日子里,范雨素因忙于生计,没能实现去北大旁听哲学课的梦想。面对真实生活,看再多的文学作品,读再多的苦难故事,终归是纸上谈兵。后来,范雨素糊里糊涂地把自己托付给一个酗酒、家暴、对孩子没有责任心的男人,遭遇了一段不幸的婚姻。“我觉得我生活不下去了,我就走开。”范雨素决定自己主宰命运,执意与丈夫离了婚。

为此,她只好选择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逃回家乡。

回家寻求依靠的范雨素,显然忘记了自己12岁时的经历。当她回到那座小村庄时才明白,血浓于水的亲情也无法抵消生存带来的物质压力。那时,大家过得都不容易,邻居们一看见她就关门,怕她张口借钱。谁也靠不住,只能自己扛。思量再三的范雨素,为了孩子们的前途,又一次鼓足勇气,带着孩子们重返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