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洗澡这件事

冬天的浴室是最适合治愈自己的地方。空间狭小,暖灯昏黄,水流温热,几乎满足了所有治愈自己的条件。

洗澡之前一定得先把浴室的取暖灯打开,先预热;接着把睡衣睡裤、擦头巾一并准备好;然后打开水龙头,调节水温,脱掉衣服,最后赤身裸体站在取暖灯下。一开始的水流在皮肤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之后在不间断的热水冲刷下,皮肤渐渐还原成一片光滑,毛孔慢慢打开,体内堆积的不快随着浊气从毛孔里溢散出来。

头顶,取暖灯的光直射下来,穿过蒸腾上升的水汽,在白色的瓷砖墙壁上折射出好几重淡黄的光影。人被光影和水汽层层包裹,任何悲苦都无法近身。

这时候得放点歌,什么歌都好。有时候也在脑袋里走一出大戏,把电影里或者书籍里看过的某个场景或片段移植到脑袋里,重新调度场景,这里增一束光,那里减一分影。更多的时候,脑袋里空空荡荡,一门心思只顾着洗澡。

其实在我们家造新房子之前,我从来没在浴室洗过澡。

在乡下,洗澡是件特别能凑合的事,夏天洗澡大多是在院子里。天刚黑下来的时候,把洗澡盆拿出来,搁在院子墙角的水泥地上,然后倒大半桶白天晒热了的水,水要是不够热,就再加一点开水。

洗澡盆大多是颇为吉利的红色,四仰八叉地躺着,或者盘腿坐在澡盆里,舀一瓢热水从脖子淋下,打上香皂,开始洗澡。夏天的夜晚,飞虫跟蚊子特别多,它们喜欢往人的跟前凑。洗完澡了,趁着澡盆里的水还是温热的,我就把毛巾浸满水,然后捏着毛巾头,抡着胳膊甩,水像雨点儿,又像暗器一样击飞出去,也许打着一两只蚊子或者飞虫了,最后落在院墙上、水泥地上。

母亲时不时冲我嚷一句:“还冒洗好蛮,又不是洗猪崽子,快起,别冻着了。”

直到她喊这句话,我才从洗澡盆里一跃而起,快速擦干身体,然后穿上衣服,把澡盆里最后一点水泼在地上。接着把澡盆拎到水井旁,打一桶水,把澡盆冲洗干净,好留给下一个要洗澡的人。

冬天洗澡多在房间里。家里的旧浴罩坏了之后,母亲没有再去买新的。没有浴罩,就只能光着身子坐进澡盆里了。虽然是在房间里,风吹不着,但没有暖气跟空调,照样冻得人哆嗦。整个洗澡过程中,加上原来的大半桶热水,只有一瓶开水可供续航,在没有温暖的环境下,还没有充足的热水,这实在无法痛快洗一个热水澡。

但在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准能开开心心地洗一个热水澡。因为这一晚,母亲得炸圆子、炸鱼,汤罐和铝热水器的水不一会儿就热起来了,这一晚,热水无限度地续航,这边澡盆里的开水还没用完,那边母亲就提着半桶滚水过来了,“好好洗,像洗猪崽子一样,把自己拾掇干净好过年。”有时候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上手给我搓背,搓了几分钟之后,就又赶去厨房了,剩下我一个人在澡盆里慢慢洗。

自从造了新家,有了浴室之后,母亲再也没有给我搓过背。

也许,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在老屋院墙的角落里,我一边洗澡,一边拿水去泼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墙壁,洗澡这件小事就注定成了我生活里的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