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乡关何处是

在书店里,一个诗一样的名字跃入眼帘——《乡关何处》,它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在问我这个他乡人。轻抚淡青色的封面,这一钩新月,这起伏群山,无垠江面,江上孤舟,这空旷辽远的孤独,如烟似梦的惆怅,扑面而来。

此时,我正坐在回乡的车上,身边尽是陌生的面孔,身边人不挥手,不回头,不微笑,不说话,自顾自地漠然。生命,从一粒种子回归为一粒尘土,这中间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沧海桑田?这中间,又有多少一言难尽的酸甜苦辣?故乡,故人,故事,这便是“乡关”所有的内涵。

随手翻开野夫的书《乡关何处》。本想用文字的星火驱散周遭的微凉,却不想,这字里行间隐藏着的,竟然无一例外都是浓得化不开的春水。柴静说,她于饭馆读此书,中途转身出去,只怕自己情不能自已,当众失声痛哭。而我,在文字里触摸的,竟是一模一样的心境,但它们又清醒至极、理智至极。

四季轮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在生命的旅程上,有人要走很长的路,有人则中途停滞不前;有人一辈子苦海挣扎,苦涩是生命里所有的记忆;也有人一辈子荣华富贵,从来都不识愁滋味。

“许多年来,我问过无数人的故乡何在,大多数都不知所云。故乡于很多人来说,是必须要扔掉的裹脚布;仿佛不遗忘,他们便难以飞得更高,走得更远。而我若干年来却像一个遗老,总是沉浸在往事的泥淖中,在诗酒猖狂之余,常常失魂落魄地站成了一段乡愁。”这是野夫的话,是他独一无二的乡关。在这里,有失踪江上,子女们苦寻多年不得的母亲;有一生缄默从不提起家事,脾气暴躁的父亲;有给他温暖如太阳,给他疼爱胜母亲的外婆;有幽人独往来苏家桥,一生时运不济。但无论何时何地,野夫都背着一本《楚辞》行走乡野,卧榻江湖的刘镇西有一口亘古的老井,在一轮通透的明月之下,永恒地返照尘世。

在这一本薄薄的书里,野夫翻捡起大半生的记忆,在时光的汹涌浪涛里,溯流而上。一路的风景,就是故乡迂回曲折的大山;一路的诗酒狂歌,就是生活在大山深处的一个个热血故人。当死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訇然降落,当生命脆弱得不及一阵秋风,哪个灵魂饱满的多情之人不会掩面而泣,甚至大放悲声?

在这些豪迈奔放的文字里,我们触摸到的,是荆楚大地上孕育了千年的浪漫与飘逸,那是《离骚》与《楚辞》的精魂。在这些深刻的文字里,我们触摸的,是人类生生世世想破解而不能破解的终极密码,生而为何?死而为何?在生与死的追索与叩问中,在一群物质生活极度贫困,而精神生活丰盈莹润的故人身上,须臾间就明白了活着的最好方式。

读《乡关何处》,仿佛找到了一个寻寻觅觅好久的答案,这个答案让人拍手称快;又好像时光穿越千年,建安风骨,竹林七贤,魏晋风骨,自成一流;也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人这一辈子,坚守本心,要经受多少风刀霜剑的无情摧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野夫何其幸运!瞎子哥、刘镇西、苏家桥、王七婆……彼此只需要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从此惺惺相惜。这样的知己,从来都是抛却名利浮华,忘却蝇营狗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