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哥

一路都在下雨,车子缓慢行驶在路上。

饶是晴天,这辆车也看上去跑不快,行驶在平地上面,整辆车也发出不规则的振动,好像随时都会散架一样。

那是我上大学的第一个国庆节,临到要回学校,我才到客运站里买票,然而天不遂人愿,所有去宁波的车票都已售罄。我焦急地在售票窗口问售票员怎么办,好心的阿姨给我出了个主意,先买去奉化的票,到了奉化,去宁波就方便了。我得以踏上这趟未知的旅程,坐上那辆破破烂烂的车。

后来雨越下越大,坐在最后排的乘客忽然大叫起来:车顶漏雨了。我转过头去看,车顶的雨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落在车厢里,神奇的是车厢并没有因此积上很多雨水,最后排乘客的脚上有好几个大的洞,我坐在前面,只是回头瞄了一眼,就看到了地面,潮湿的地面正被汽车甩在后面。

跟车的女人也是售票员,这种私人承包的车总是会有这样一个岗位,以在国道上随时停车揽客。

售票员原来坐在驾驶座旁边靠车门的位置,她站起来走过来,只好把自己的位置让给最后排那个乘客。乘客收拾好行李往前走,一路骂骂咧咧,说这种车就应该立刻报废,而不是带着一车人冒险。售票员笑着说是的,这是最后一趟了,这辆车明天就要开去报废了。

我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暗想最好一路平安不要出事。整车人目送那个倒霉的乘客坐到前排去了,我跟邻座的大哥搭上了话:你也去宁波吗?

他并不回答我,而是轻微点点头。

我自讨没趣,就打开书包,拿出一袋粽子,正要剥开其中一个的时候,我又扭过头问邻座的大哥你吃吗?然后把还带着温热的粽子递到他手上,他只好接下,然后也打开他的行李包,掏出两听王老吉,分给我一瓶。我们就这样一路聊着,我于是大概了解了他,这个大哥是在宁波做工程的,具体的项目是水电消防。我纳闷地问他:消防?十几岁的我不知道所有的消防栓、灭火器、喷淋系统都是需要工程队去施工的,还天真地以为那些都是消防队做的事。

后来我们在奉化一座立交桥下下车,这样可以少淋点雨,售票员也说那里搭车去宁波方便一些。

那个倒霉的乘客也跟我们一起下车,我后来才知道他是邻座大哥的三哥。我们很快拦到了一辆去宁波东站的客车,然后坐上去,颠簸了很久,我们才到达东站。

临告别前,邻座的大哥给我留了他的电话号码,让我有空找他玩。他指着附近一座搭满架子的大厦,说他就在这里,很好找。又给我指了对面的公交站,你回学校可以去那里坐车。

这就是我跟进哥相识的经过。

我们再次见面已经是快两个月后了。有一次我去镇海找同学玩,回程路上,我坐在公交车上又看到了那栋搭满架子的大厦,鬼使神差地,我就下了车,走到那个大工地旁边,拨通了进哥的电话。

他带我去他办公室,是在一个活动板房里面,里面有人正在画图,还有人正在聊天,间或还有工人跑来要材料和吵架的。后来他递给我一个安全帽,说带我去看一下工地。我们搭乘建筑电梯来到大厦里面——那是我第一次坐建筑电梯,一部电梯被安装在建筑的外面,外面能看到各种架子,还有专门的人坐在里面负责开关电梯。新奇胜过了对危险的判断。

我跟着进哥巡视完工地,他又带我到了顶楼,我们站在露天平台上面,远眺宁波全城,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意味油然而生。后来他带我去吃晚饭,我在吃饭的时候问他,我可以过来跟他学一下水电吗?

他同意了。

那以后的几乎每个周末,我都搭乘公交车来到这个工地,给一个王姓的师哥打下手。每次出工前,我们都会在仓库领好物料,然后听进哥宣讲安全规范。我们这帮人有二三十个人,分成若干个小组,每组两到三个人,分到整个工地的各个位置,埋管、穿线、安装。

在这些人里,进哥家的大哥负责看管仓库,里面堆了很多诸如电线、插座、消防管之类的材料,还有一些水电工需要的工具;三哥是其中一个小组的小组长。我后来才知道进哥家里人丁兴旺,兄弟姐妹一共八个,他排行老四,除了最小的弟弟在开叉车,其他兄弟全部都是做水电的,管理能力好一点的就在各地承包工程,一般点的就在工地一线做事。

在工地上,我们都没有自己的名字,统一叫做“吊毛”,唯独有一个除外,这个人天生一头卷发,我们都叫他“卷毛”。卷毛比我还小一岁,是1990 年生的。

2008 年的工地上,逐渐开始有90 后出现。彼时的网络上大家都把这一代人唤作“脑残”,90 后被贴上自私、个性的标签,但在现实里,每个人都在努力赚钱养家,不分年龄和时代。

我去工地的第一天,进哥就带我去附近的店里买了草席和被子,并在活动板房里给我分了一个床位。

板房里除了几张上下铺,还有一张桌子,上面乱七八糟摆了很多东西,其中有一个电磁炉和一个电饭煲。

我记得那个板房的后面正好就是一条河,我们在用电磁炉烧菜的时候,一打开窗户,油烟就飘到河上去了。

有很多个周六的晚上,我就睡在板房里,白天我们在工地干活,晚上就三五个师兄弟相约一起去附近的网吧上网。他们在打游戏、网恋,我更多的时候是在看电影。偶尔我们也走上一段路去宁波体育馆打篮球,有一次,我的手感奇好,大概有过半的命中率,临到结束,有一个宁波本地的大哥还给我留了电话,让我下次过去打球叫他。其实我的打球水平很一般,那次只是意外,我怕穿帮,后来就没有再联系过那个大哥。

有一段时间,进哥让王姓师哥带我在大厦的次顶楼穿线,建筑里预埋了镀锌管,我只要把电线穿管而过,从这头穿到那头,再把两边的线头打个结就可以了。后来有一天,我怎么也穿不过去电线,找到王姓师哥,他上去试了一下,忍不住骂了一句:钢筋工这些吊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