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婚姻(2)

许广平一直保留着300元的积蓄作为“应急钱”,并公开告诉鲁迅和他的友人,假如两个人关系破裂,这笔钱可以暂时维持她的生计,直到她重新找到工作。微薄的300元,成了许广平维系独立人格的唯一法门。

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的观念,并未因新文化运动而减色。林徽因面对务实、能力强,又待她极好的梁思成,亦不免有家务缠身、才华无从发挥的怨叹。

五四时期,许多女性虽事业有成,却终其一生难以破除婚恋困局。曹佩声为一极端例子。她16岁嫁给父母安排的丈夫,在留美兄长的资助下,18岁时继续在女子师范学校读书。当夫家决定立妾后,曹佩声毅然离开了这段婚姻。不久后,她与胡适相恋,当时胡适已与江冬秀成婚6年,育有3名子女。胡适离婚不成,两个人苦恋3年,无望的恋情最终被搁置。

曹佩声作为中国首位女性农学教授,在棉花、马铃薯研究和遗传学上都有不凡建树。然而,与胡适的苦恋,萦绕她的一生。她填下一阕阕词,不断缅怀当年的热恋。死后,就葬在自己家乡通向胡适家乡的必经之路上。

孔慧怡认为,曹佩声的境遇正表现了新旧文化的争持,新女性与爱恋的对象,往往把持不住生命的罗盘,眼光虽投向新世界,脚下却被旧传统营造的现实绊住。

曹佩声出生于1902年,就在那一年,清政府下旨宣告“反缠足”“兴女学”。政府条文是一回事,社会运作方式是另一回事,两者之间存在鸿沟。

禁令的实际效果很差,缠足风尚一直到民国初年仍然大盛,曹佩声亦未曾幸免。她1915年离开家乡,跟随已婚的哥哥曹诚克一家到武昌。曹诚克让家庭教师为妹妹授课,没有把她送进新学堂,由此也可见,“兴女学”的口号尽管喊了10多年,成效依然有限。

许广平生于广州,母亲是澳门人,外祖父是华侨,可母亲家极重视“三寸金莲”,因此逼着许广平缠足。反倒是父亲不同意,然而理由是,许广平自小定了娃娃亲,将来是要嫁到乡下人家的,小脚会是她婚后生活的障碍。

父亲家的长辈不许家族中的女孩念书,认为会折了男孩的志气。许广平的母亲曾和兄弟们一起念书,她提出异议,为女儿争取到进私塾的机会。

许广平的父母在女儿缠足、读书问题上看法矛盾,正好反映了当时的社会背景:即使生活在与外界接触甚多的广州和澳门,国民对“新”与“旧”的衡量仍旧参差不齐,没有固定的标准,观点多受个人经历影响。

在此种背景下,“新女性”这个称谓也拥有多层次的内涵。江冬秀不曾上过新派学堂,也没有自己的职业,但她婚后学会了用白话文写信,尝试过写自传,20年的北京生活使她蜕变,她拥有自己的观点和社交圈,还为梁宗岱的发妻争取权益,出庭担任他们离婚官司的证人。

相对于“跳出框框”的江冬秀,看似新潮的陆小曼实际上却是“掉进罅缝”的那一个。她的身上,反映出当时社会另一种普遍存在的新女性形象——闲在家中,装束时髦,日常生活由购物、票戏、打牌、跳舞构成。早年,她进出交际场所,是大家艳羡的对象,徐志摩让她离开了原本的生活轨道,新的社交圈子使她不得不面对另一种新女性标准的审视。陆小曼像个迷路的人,掉落进文化夹缝。

在新文化名人的原配中,当属张幼仪出走得最远。只身受困英国,成为张幼仪命运的转折点。投奔身在欧洲的兄弟后,她重拾婚前读师范学校的理想,在德国念了3年多的书,这对她回中国后的道路产生了决定性影响。后来,便是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出任上海女子商业银行副总裁,担任云裳服装公司总经理,蜚声沪上。

然而,事业有成后的张幼仪,对于自己少受新式教育这点,依然感到自卑,无法释怀。晚年的她对侄孙女张邦梅追述往事,说:“在中国,女人不算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书中最后出场的是林徽因。作为许多人心目中五四新女性的佼佼者,林徽因在事业与婚恋上达成了难得的平衡。

一名网友为《五四婚姻》写下评论:“留待最后的林徽因实在别有深意,这种力量感既有家庭(父亲)的有意栽培,个人的敏感睿智,也离不开梁思成内在稳定的‘自在’——也是几段关系中仅有的平等、自主,尽管如此,也难逃抚育和家庭琐务的烦累,更不用说时代大浪的次次锤击。”而作者也早已言明转身之难:要年轻、要有家底、要有支持女性的父兄——张幼仪的幸运,是个人的卓然,也实在是命运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