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养鸡人

周末,我喜欢在深山里闲走。走着走着,就能遇到一个村庄。十几年前的秋天,这些村庄是十分热闹的,可现在不同了,居住在山里的乡亲大多搬到了镇上,做生意、加工农产品、安排孩子上学,都方便,因此山中那些偏僻的村子,逐渐变得空寂无人。

在“天池”上头有一个村子,只有四户人家。因为交通、吃水都不方便,全村人整体搬迁到镇上了。多年前,我们采风去过那里,现在呢,我们想去看看那“秋深山有骨,霜降水无痕”的风景。

那天刚到村口,我听到了鸡鸣声。鸡“咕、咕、咕”地叫着,是觅食的声音。再往里走几步,我们看到了许多乌黑的鸡在树丛中钻来钻去。这种鸡叫乌骨鸡,我们当地人省了一个字,叫它乌鸡。乌鸡有食疗作用,冬天炖乌鸡汤可以补血养颜、强壮身体。我想,既然村子里有这么多的乌鸡,一定还是有人住的。

果然,这瓦屋前的晒场上,也有许多乌鸡。晒场上的乌鸡们,可能已经吃饱了,正在闲庭信步。在这些乌鸡的中间,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长得清清秀秀的,他坐的椅子能够旋转,听到我们的说话声,他转过身来。他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咧嘴对我们笑笑,他的胸前挂着一只口哨,型号很大,引人注目;他的脚下躺着一条狗,毛发乌黑发亮。

我们有点好奇,问他:“你这样散养,就不怕鸡丢失吗?”

他摇了摇胸前的口哨,说:“我有这个哩。一吹哨子,鸡就跑回来了。”为了向我们证实他的说法,他吹起口哨来。先是三下短的,然后吹一声长的。吹了五六次,那些散落在村子里的鸡全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

这也够神奇的。等乌鸡全都到了晒场上,挤在一起的时候,养鸡人开始撒饲料了。他说:“一吹集合哨,鸡就会来,来了你就必须给它们奖励,这样下次它们听到哨声,就会跑得更快。这就是所谓的条件反射吧。”

我们提出买几只鸡的要求,养鸡人说:“这时候不行,别看鸡这么多,都能飞能跑,长成精了,如果你想抓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只有等到明天早晨鸡出窝时,守在鸡窝门口,张开双臂拦着,才有机会抓到鸡。”我们有点沮丧,不相信一个养鸡人竟抓不住一只鸡,便说:“明天我们不可能再来了,你就辛苦一下,帮我们抓几只。我们按市场价算给你钱。”

养鸡人挣扎了半天,下决心说了实话:“不是我不肯帮忙,我是抓不到啊,你看,我是个盲人。”

我们这才发现,养鸡人的乌黑眼睛,少了一点灵动之气,大家面面相觑,心下浮起一点尴尬与羞愧。一个盲人,独自在深山里养了这么多的乌鸡,那真的太不容易了。我们待了半晌,没有说话。大家一定是在想同一个问题:他是怎么做到的?

养鸡人说:“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以前,我在外地打工,就是养鸡。那时候,我的眼睛还是好的,不料,大前年眼睛出了毛病,医生说是视神经萎缩,到了前年中秋时,就完全看不见东西了。那种一下子沉入黑暗的绝望,说给你们听,你们也不会懂的。不可能在外面打工养活自己了,我只有回家。我回家第一个月,镇里的帮扶政策就下来了,政府安排了我的帮扶人,雏鸡也是镇里免费给的,鸡养大了,帮扶人负责捉鸡,负责联系小皮卡,把鸡拉到市场上卖,卖的钱一分不少全交给我。”

他抓了一把饲料撒了开去,对我们笑着:“要不是回到这里,养上跑山鸡,我都不晓得怎样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

我们不知道说什么好,心头涌上百般感慨,有欣慰,有感动,也有一些唏嘘。过了些日子,我们又去了那个村子一趟。那条黑狗老远就跑来迎接我们。这一次,我们带了许多食品,一个大唱机,还有两大包鸡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