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三弄

建康城下,江面开阔,水上黑压压全是船只。高挂红灯笼的楼船,你上我下,挨挨挤挤。你家丝竹,我家管弦,响彻江面,一波波随风飘散,让人联想到京城的繁华。

“船家,就泊那儿!”

乌篷船上,白衣公子手指前方。船上人唯公子马首是瞻。艄公立即把船摇过去,停橹、抛缆、下船,将缆索系在柳树上。下垂的柳丝像一挂青瀑压住船篷,斜阳下,一江绿水静静地流淌。

公子是王徽之,山东临沂人,东晋名士,书圣王羲之第五子,奉召进京。

与其父温文尔雅、谦谦君子不同,他生性狂傲,放荡不羁。放眼天下,能入王徽之法眼,让他佩服的只有一人,就是笛圣桓子野。

桓子野,东晋名士,年少读书习武,观梅弄笛,一管笛子吹得出神入化。桓子野不但音乐造诣无人比肩,仕路畅通,做过大司马桓温的参军,现任淮南太守。

王徽之对桓子野心仪已久,桓子野于他却像头顶的那片白云,不远不近,不高不低,就是够不着。

“小吉。”

“公子有何吩咐?”

王徽之说:“你当真见过桓子野?”

“当真!”小吉戏谑说,“我见过他,他却没来见我。”

王徽之大笑:“等天下野雉都成了凤凰,他一定来见你。”

小吉闹了个大红脸:“公子就会调侃。”

“说吧,怎么见到的桓子野?”

“五年前,去京都给我家老爷送信。那天,桓子野在马上吹笛,轰动了半个建康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街上水泄不通。”

“穿的可是官服?”

“不,和公子一样,一袭白衣。”

“我一定要会会这位桓子野。”

岸上,开道的锣声,赶牲口的吆喝声,车轮轧轧,人喧马嘶。京城的道路等级森严,有规矩,没秩序。

王徽之站立船头朝这边张望,小吉用手替他拂去头上的柳丝。这时,前方一驾马车疾驰而来,车辕上站立一人,头戴方巾,身着白袍,腰插玉笛。小吉一眼认出他说:“他就是桓子野!”

王徽之两掌合击说:“替我传话给他,就说久闻相公善吹笛,可否为我奏一曲。”

小吉怀疑说:“他会来吗?”

王徽之不耐烦,说:“你只管去传。”

小吉要了匹快马,超到桓子野前头,拦住他说:“我家公子王徽之久闻大人善吹笛,邀请你为他奏一曲。”

“是船上那位白衣公子?”

“正是,大人如何知道?”

桓子野不答,立即回车,到了船边,下车,从岸上跳下去,衣袂飘飘,就像一片白云轻轻落在王徽之身边。二人对视了一眼。面前的桓子野宽额方面,俊朗飘逸,简直神仙中人。

桓子野从腰中抽出玉笛,一连吹了三支曲子。奏罢,纵身跃上江岸,掉转马头,猛抽一鞭,马负痛狂奔,车后扬起一片轻尘。

余音仍在耳畔回响,江上残阳如血。船上人都呆了,他们几曾听过这样的曲子?都道有耳福。有人问王徽之:“你怎么肯定桓子野一定来吹笛?”

“他认定我是知音。千金易得,知音难觅,不来,要遗憾一辈子。”

有人说:“桓子野忽焉而来,忽焉而去,主客不交一言,太不近情理。”

王徽之说:“他用心吹,我用心听,彼此心灵交流,还不够吗?”

众人恍然大悟。

这三支曲子就是有名的《梅花三弄》。唐李郢《江上逢王将军》诗中,“唯有桓伊江上笛,卧吹三弄送残阳”说的就是这件事。桓伊就是桓子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