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局(2)

三、

前文说道:强龙难压地头蛇。若刘基是强龙的话,那地头蛇便是马典史,是一干捕快爪牙。但别忘了,在这天地之间还有捕蛇人呢。众捕快舞舞乍乍刚要动手,就见数以百计的当地百姓挤倒大门,呼啦啦涌进了客栈!

“你们这帮刁民,胆敢聚众滋事,妨碍公务,难不成想造反?”

马典史跋扈惯了,张口就骂,哪知沈小五丝毫没惯着他,抬脚踹中了他的膝弯处。马典史站立不稳,扑通,跪倒在地。见主子都下了跪,金彪等捕快哪还敢乱来,全愣眉愣眼呆立当场。恰恰这工夫,那两个蒙面杀手背着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杜二到了,连呼带喘,进门就向刘基讨要噬心化骨丹的解药。刘基微微一笑,招呼客栈伙计去后厨取来两个面饼,一家分一个。

这就是解药?没错,不吃也行,那噬心化骨丹本就是面粉搓成的!

站在人群里的杜二媳妇见男人伤得不成样子,顿时“哇”的哭出了声,踉跄奔前:“孩儿他爹,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别哭,我这不好好的吗?”杜二给媳妇擦擦泪,强撑着要给刘基下跪,“大人,对不住了,草民无能,没能完成你交代的事儿。”

“完成了。你被抓走后,我帮你做的。”杜二媳妇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状纸。与此同时,那数百民众亦人手一份状纸,齐刷刷跪了一地:“青天大老爷,我们都是来告马守富的,求你给百姓做主啊。”

刘基沉声说道:“沈小五,收状!”

状纸收齐,逐一过目。夺人妻女,逼良为娼,私设刑房,草菅人命,给山匪通风报信,设伏杀害前任县丞,对了,还有意图谋害朝廷命官,一桩桩一件件,全染着血浸着恨,是那般的触目惊心。而这,正是刘基吩咐杜二去做的事:要惩治马守富,须有受害人告他,且罪证确凿。杜二道,全城百姓都是受害人,我联合大伙儿一块儿告蚂蟥。不料回到家,刚和媳妇说完这事就被马典史的爪牙抓了去。

眼下,人证俱在,在刘基的怒视中,马典史脑瓜子一耷拉,蔫了。

“沈小五,押人犯马守富回衙,明日升堂问案。”刘基道。

为何要等明日?原因很简单,刘基履职,只是县丞,二把手,上面还有县尹,下面还有主簿呢。听杜二说他们病的病,老的老,整个县衙班子形同虚设,单单他一个人如何办案?可接下来,刘基先后登门拜访了县尹和主簿,一个哼哼唧唧病卧在床,一个哼哼哈哈装聋作哑,连路都走不稳,没法到衙。当然,用不着细端详,刘基便心知肚明:县尹和主簿都没病,他们担忧万一扳不倒马典史,或者叫他逃了,有达鲁花赤做靠山,那麻烦可就大了。

真是怕啥来啥,次日一早,沈小五便匆匆跑来禀告,被收押进监牢的马典史逃跑了!

监牢石墙铁门,又新换了看守,他是如何逃脱的?刘基入内一查,很快发现在铺着稻草的墙角隐藏着一个陈旧地道。沈小五跳下去,弓身爬行,竟一口气爬出了半里地!而一个衙役惊呼道,此前曾有两个恶匪就关押在这间牢房里,后来突然没了影。想必是马典史授意恶匪手下,挖通暗道救走了人。

马上传令,四门落锁,严加盘查进出行人,决不能让马典史逃出高安城!刘基这厢命令既下,全城百姓包括老弱妇孺都动了起来,到处捉蚂蟥。可是,一转眼,三日过去,马典史却如人间蒸发般踪影全无。

是啊,人呢?莫非土遁了,或者长翅膀飞了?就在众人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刘基倒沉得住气,安抚道:“苍天有眼,善恶有报。马守富无法无天,作恶累累,即便逃得了一时,终难逃得了一世!”

四、

且说又过一日,刘基一路巡查到了东门,忽听一阵吵嚷声传了来。

循声看去,是一队送葬人在和守卫争执。送葬人绰号叫赵豁嘴,是个人见人烦的无赖泼皮,死者是他老爹。守卫欲开棺查验,赵豁嘴登时急了眼,用全身护住棺椁号哭起来:“不能开啊。你们对我爹大不敬,会遭报应的。”

“必须开棺,这是刘大人的命令。”守卫喝道,“来人哪,把他架走!”

“好,好,开,开。”赵豁嘴眼泪吧嚓地说,“你们是不是怀疑里面装的是蚂蟥?咱们打个赌呗。”

“少啰嗦。赌什么?”守卫道。

赵豁嘴道:“就赌里面装的是谁。要是蚂蟥,咔嚓,你们剁了我的脑瓜子;要是我爹,你们输我10两银子。”

这个赌局,可谓世上少见。

“慢着。”刘基迎了上去,但见那楠木棺椁厚重高大,通体乌亮,棺头莲花盛开,做工甚是精致。“里面装殓的是谁?”刘基问道。

“我爹赵有财。”

“怎么殁的?”

“麻风病。”

赵豁嘴此言一出,不只守卫,连刘基也退了半步。麻风病实在可恶,万一感染,很容易造成肢体畸形,皮肉糜烂,更骇人的是无药可救。而此刻赵豁嘴双膀一较劲,吱呀呀,推开了棺盖。

棺内躺着的死者,确实是赵豁嘴的老爹。

“我赢了,我赢了,给银子!”赵豁嘴扯开嗓子嚷嚷道。

“快合上,放行。”刘基招来沈小五道,“认赌服输,你取10两银子给他。麻风病乃不治恶疾,你多带上几个人,务必把老人棺椁深埋地下,至少两丈。切记,墓穴内,棺椁上下,都要撒满生石灰,以防疫病传染。”

“遵命。”

眼望沈小五带着七八个守卫,与赵豁嘴等抬棺送葬人走向城外坟茔地,刘基下了令:守卫撤防,四门开禁。至于马典史,用不了多久便会乖乖露面来领罪。

半个时辰不到,马典史还真就自己出来了,是从坟坑里的楠木棺中钻出来的,差点儿被生石灰呛死!

原来,刘基一见那楠木棺,便断定马典史十有八九藏于其间。首先,楠木耐腐,千年不烂,自蕴清香,百虫不侵,一般官宦人家也未必能用得起。赵豁嘴是个无赖,好吃好赌,家里早被折腾得穷困不堪,又哪有钱买好棺孝敬老爹?再者,棺中死者所躺位置稍高,下面应有夹层。其三,亡者出殡,必先铁钉封棺,哪有一推就开的道理?其四,死者虽形容枯槁,但肢体正常,绝非死于麻风病。赵豁嘴诈唬称是麻风病,明显在唬人,个中有诈。果不其然,棺椁入坑,几袋石灰刚撒进去,马典史便哭爹喊娘地撞破了棺盖。

马典史逃出暗道,一头扎进了赵豁嘴家。说来也巧,正碰上赵老爹亡故。马典史便送了他口楠木棺,并许诺只要能出城,定以重金相报。当是老天不成全,让他们撞上了明察秋毫料事如神、后来成为帝王师的刘基。

当年秋,恶行累累的马典史被问斩,一干涉案贪官污吏、豪绅地主亦遭惩处,高安民众人人拍手称快,奔走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