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衰老的漫长旅程(2)

我的记性大不如前。以前影视剧里那些明星、导演的名字,我都如数家珍;现在和老黄聊剧时,我会突然忘了人家叫什么。老黄看我一副失落的样子,差点儿笑出来。他问我:“你后悔没生孩子吗?以前以为自己能一直蹦跶下去,现在得考虑将来养老的问题了。”我说:“这倒没有,老了咱们就互相照顾呗,我要是比你先走,你就再找个老伴,我在另一个世界祝福你们;你要是先走了,我和我那些姐妹就一起租一栋大别墅,互助养老。”

我不太担心养老的问题,我遗憾的是这辈子过得太平凡、太普通了,没做过任何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我是个基层员工,领导认为我很可靠,但从来不给我升职的机会。我以前不放在心上,认为职位越高,压力越大,我可不愿操那么多心。但年纪大了之后,我开始审视自己的成就,便忍不住和周围的人进行比较。我弟弟在小学当校长,我一个妹妹创业开了服装厂 ,另一个妹妹和女儿女婿一起直播带货,我每天看她在直播间介绍产品,精神头儿可足了。只有我,什么都不是。要说在北京这么多年有什么成就,只不过挣了一套房,而这主要归功于老黄。

这个世界多一个我、少一个我,并无区别,比衰老更严重的是老而无所作为。再回头看年轻时选择丁克这件事,我心里五味杂陈。艺术家们通过作品把自己对世界的影响力传承下去,普通人则通过孩子,而我什么都没有,不过如一缕烟一样存在于这个世界。哪天我走了,烟也就散了。

我特别怕午夜梦回,在黑夜之中独自思考未来。谁小时候的理想不是将来要当什么“家”、什么“师”、什么“员”的?到了我这个年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理想渐渐远去。

有一天,我在阳台上浇花,浇着浇着便陷入沉思。老黄喊我:“想什么呢?我的绿萝都被你浇死了!”我回过神来,问他:“你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他想了想,说:“当技术工人啊,干活别太累,工资别太低,分我一套房,我就开心了!”他问我:“你呢?”我说:“当一个芭蕾舞演员,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观众们给我掌声和鲜花。”他笑着说:“跳芭蕾还来得及。”我翻了一个白眼,跳广场舞还差不多。

没想到老黄是认真的,第二天他就神秘地对我说:“我替你做了一个决定,为你在一个成人芭蕾舞培训班报了名。”我当时惊讶地说:“我肯定是全班最老的学员,到时候穿一件紧身衣,肚子上有肥肉,老师和同学不得笑话我?”老黄却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给招生负责人打过电话,对方说年纪不是问题,之前他们还招收过一个60岁的学员。教学中没有特别危险的动作,所以不必担心会跳骨折。

我特别不好意思,第一次上课是老黄陪我去的。没想到老师和同学都很热情,说了好多鼓励的话,课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我一下子有了信心。练了几次后,腰板自然而然挺起来了,我不像以前那样习惯性地走路驼背了。和朋友聊起学芭蕾舞的事情,她们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我,感慨我这么热爱生活。我的自我感觉好了很多。

老黄问我,前一段时间经常看我闷闷不乐,是在琢磨啥呢。我把心里的苦闷说了说,他笑了。我问他:“难道你不觉得我是一个一事无成的人吗?”他反问我:“如果每个人都当太阳,那谁来当月亮或星星?天上要是真有一堆太阳,那还麻烦了,后羿不是射下了9个太阳,只留了一个吗?”他说的这些把我逗笑了。他又说:“一个人认认真真地过完一生,遵纪守法,尊老爱幼,那就是他的价值。我们结婚20多年了,你对我和我的家人都很好。要是有下辈子,我还娶你。你能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和幸福,这不正是你的价值吗?”

我心中豁然开朗。人的价值不能完全以金钱、地位来衡量,更应该看他对世界做了什么。我是价值小,但不是没有价值。

想明白之后,我心里好受多了,但仍希望做一些影响更多人的事情,希望在自己老到动不了之前为这个世界留下点儿什么。今年我参加了几个公益团体,有时候会寄一些物资给山区的孩子,有时候会为保护小动物权益做宣传,更多的时候是去探望孤寡老人。

我现在自我否定的念头少了很多。看着单位里的年轻人,和我当初一样稚嫩,一样在摸索职场规则,可见岁月给我的并不只有衰老,还有经验、智慧和从容。终其一生,我不过是一颗螺丝钉,可螺丝钉也是这个世界需要的呀,我没必要妄自菲薄,尽情享受当下就好。想跳芭蕾舞就去跳,想做公益就去做,和我一样平凡的中老年人有很多,每个人都应该高高兴兴地生活下去。